其实早在病情判定的那一天开始，所有人都有了准备，之后的每一天，不过是等待那把镰刀落下。
收到医院噩耗的时候，苏远刚刚进屋，正打算脱鞋，就听到小跑来的脚步声，那个素来云淡风轻的人，失了往日的冷静，风风火火地跑到他面前。
他看着她穿了一半的鞋，又跑回房间取了什么东西跑出来。
“苏暮姐……”
她茫然地抬头，好像才看见他，愣愣地瞧了他一会，冷静了下来，边穿着鞋边开口：“医院那边说……”
没等他说话，苏远便立刻道：“我和你一起去！”
她愣了愣，也没有拒绝，点点头。
她的失态仿佛只在一瞬间。去的路上，他们坐在后座的两边，透过车窗，他可以看见她紧闭着双眼，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悲喜。
只有当下车的时候，她一个踉跄，差点跪倒在地，吓得苏远心脏收紧，连忙上前想要扶住她。
但她立刻伸出手撑住车门，站直了身体，快步地朝医院大楼跑去。
苏远跟着她的脚步往跑去，当电梯门打开的那瞬间，阴冷的长廊已经有人等在了那里，江迟比他们先一步到了医院。
“去见她最后一面吧。”
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，苏暮脑袋一声轰鸣，突然被泄了全身力气，然后她的手臂被一双坚实有力的双手握住，她看到了他的眼睛，温柔而又坚定。
“苏暮，不要怕。”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，抚摸着她的后背，“她还在等你。”
她重重地闭了下眼睛，再缓缓睁开，然后她点了点头离开了他的拥抱，独自走进了病房。
后来，葬礼上的流程繁琐沉重，苏暮始终保持冷静，将所有事宜处理妥当，而苏远却听到背后有人议论她未免太过冷心，亲人离世，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。
只有他知道，事实并不是那样的。
他犹记得那天夜里起夜，透过微开的房门，他看见那个姑娘蹲在黑乎乎的角落，嘴里的牙齿死死咬着手背，隐忍着呜咽声。
只看一眼，苏远便红了眼眶，受不住地后退两步。
有些悲伤，旁人连打扰都不敢轻易。
——
苏暮想起来，她高考结束那个夏天，她十八岁的生日的那天。
母亲郑重其事地和她面对面在沙发上坐着，告诉她的身世。她是她从福利院领养回来的孩子，她一辈子孤身一人，没有成家，却希望能够当一个母亲抚养孩子长大。没有父亲角色的家庭，苏暮多多少少有些察觉，所以得知真相时，心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。
她是个很好的母亲，没有哪个母亲比她更开明豁达，她从来不会阻碍她任何一个选择，也从不干涉她自己的生活，即使是在她年少纠缠于情爱时，也不打骂苛责，只会等她歇斯底里发泄过后再抱着她，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一份感情，值得难为自己。
她教她为人处世，人情世故，一点点栽培至如今这般坚韧刚强的模样。她给了她足够丰富的爱，也给予她全部的自由。
而哪怕在她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里，她也从来不曾用过她的爱去束缚过她。
“我希望你拥有很多很多的爱，也希望无论是谁的爱，都不会束缚住你。”
这些年来，她抚养她长大，深知她性情刚烈，不愿被拘束。她自己也是个冷清固执的人，年纪渐长，越发喜欢自己一个人相处。其他人无法理解，但那的确是她们的相处之道。
她们都知道，时日无多，也都接受这样的事实。可离开的那个人安详平静，留下来的那个人却做不到不难过。
——
“你想过去哪吗？”
高考前，苏暮问过苏远这个问题。
他说了心里的答案，看着她点了点头，忍不住发问，“那你呢？你当初是怎么想的？”
她选了个离南城很远的城市，后来许多年，都不怎么回来，似乎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，逃离谁的身边。
苏暮有些愣神，时间太久远了，她早就记不清自己当初的想法。只不过年轻人不都是这样，总是想要远走，向往着外面的风光。其实她和她的母亲很像，毕竟是她养育长大的孩子，骨子里是和她如出一辙的执拗刚强。
她们都是更适合孤身的人，独自一人反而更加自在快活。
她没有直接回答，而是先往嘴里扔了颗糖，她最近在戒烟。可到底是好多年积攒的瘾，和她本人一样顽固，以至于她最近嘴里大多时间都含着糖。
“我回来的时候辞了职，没有跟老太太说，而是借口请了年假，不然她一定得气坏了。现在啊，得抓紧找个工作，不然日子过不下去了。”她想着笑了笑，注意到他讶然的表情，笑得更厉害了，“你不会那么天真吧？”
苏远有些不好意思，虽然早熟但到底还是个孩子，他总觉得，她不像是朝九晚五工作的成年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