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先答应。”半昏不黑的暮夜天光下响起这声音。
天色比无明深夜更昏冷瘆人，漫天苦黄烟霞晦暗无边。山风凛冽，土坡高耸落崖极高。
“我知道你肯定是新住持——如果完全凭考拔来选的话。我们这几个师兄弟不可能比得过你，无论文武。”
戒空敦重的体型和浑厚的声音都带上奇怪的热切。他像是恐惧，仿佛心里盛着让人活不下去的秘密。
却又因这恐惧催出一种怪异的热切，好像能借由某种秘密又沉重的筹码，赢得惊险的保护和自己最想要的东西。
至于产生这个念头，用某个窥见鬼怪般的秘密去交换最想要的住持之位，赢得名望和众人敬仰，仿佛这就是成佛的本质——于他而言，做大相国寺的住持，比成佛还好——
能产生这让人冷汗淋漓的念头，恰恰出于戒空对眼前这个隐照在鬼魅天光下的、几乎完全成为黑影的人，对他的信任。
尽管这信任浸透着明知自己不如他的嫉恨和自失，但更深刻的、连戒空自己也不太想承认的情谊，就是那种——“正是由于我太爱护相国寺，所以我才要争，我必须这么做……”——那种怪异又热切的感情，支配着此刻淹没在诡异恐惧下的戒空。
戒空敦实的身形来回踱步。他甚至没有细看此刻情景，他背对着某处极高的断坡，手上不停搓着干瓜子皮。
他总是止不住吃食，抓了一大把干瓜子啃尽。地上撒满壳子碎皮，一时夹杂在碎石沙尘之间，吹也吹不散。
戒空狂躁地来回走动，又咬着牙强调一遍，“你先答应我，保我做住持。”
“你在说什么？”对面的人声音淡冷，虽然没有半分温和意思，但的确含有冷硬的关怀，仿佛在皱眉看人发癫。
“你快答应我！”戒空捏碎手里的瓜子壳，扔在地上。他心里有个秘密，已经肿胀到快使胸膛胀破，但他必须得到最想要的承诺，才能说出去。
“胡言乱语！”那人怒道，“你不老老实实解答经文考卷，为什么来向我说这些胡话？”
“我看到了。”戒空吞了吞声息，脸上渗出大颗冷汗，“或者说听到……总之我可以告诉你，让我们相国寺也早知危险。我也可以让大家全都蒙在鼓里，出什么事我也难管……”
戒空死死盯着眼前灰烬般的人影，“但只要你答应，舍弃这次考拔，保我做住持，我立刻就告诉你！”
“相国寺会有危险？”那人上前一步，脚下碎石裂做粉尘，“说清楚！”
“你没有答应，我不告诉你！”戒空指着他，像是要用指尖变成刀狠狠刺过去两下，他已冷汗满身，“但我知道你绝对重诺，你现在快……”
“戒空！”那人冷喝一声，在有些瘆人发狂的戒空面前，仍然像教训自己的兄弟一样，并不避讳或害怕，“你掌管寺中庖厨诸事，太逞威风，苛责众人，也使你自己积欲恍惚，都是因为你想当住持想疯了！”
戒空四下张望，似乎周围山风让他紧张不已。他颤抖着擦了擦汗水，他很清楚自己的心境，最紧张的甚至不是他窥见的秘密，而是瞬间产生的、借由这秘密威胁他人的想法，而且还付诸行动。
戒空明白自己与衍悔师父所说的清净佛心相差太远，但他太想当住持，他想居高在上把握这个大宋国刹，那一定比成佛滋味更好……
“别在这时候挑我刺，我是在问你话！”戒空大吼一声，他最听不得别人指摘他的过失，这让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其实真难胜任住持，而他拒绝接受这个现实。
“我苛责众人……”他烦躁地来回踱步，因为始终要不到想要的重诺，戒空已快到达躁狂的极限，“那是众人太笨，太笨！让人看不下去！你说我苛责谁……”
戒空陡然停步，静凝眼神，有似坠入虚空，迷失地看着风，“你是说我苛责小和尚是吧……难道不是他太蠢？其实仔细看看，近年来我也越发觉得……小和尚的眉眼真像……”
人影陡听到怪语，怒啧一声，忽起身法，劲风在掌猛掠出去，转眼数下打中戒空身形。如同强灌醍醐当头棒喝，这几下力道不小击声甚响，把戒空打得震惊回神连连踉跄。
戒空不擅武艺，似乎也不大相信眼前人会向自己动手，惊怒之下胡乱推打，胖重身形摇摇晃晃，踉跄乱动重心猛失。
那人只想让戒空回神，却见戒空确实心藏诡秘实难忍受的样子，惊急之下自己乱挡导致跌撞，身后就是断崖石壁凌空极高。
“啧！”那人一把拽住戒空粗壮臂膀，试图单手拉回，力量互抵暂悬断壁边缘。
“戒空！”似乎也想借此惊险位置、悬空之惊警示于人，人影短暂停手僵持力道，硬是抓住戒空臂膀半悬于崖边，“我虽知道你性情苛责，总还佛礼在身，你怎么暗地里心思鬼魅浮动到这个地步？我不听你说胡话，你自己静禅悔改，别起什么罪孽心思！”
“我看到惊人大事！”然而戒空死死抓住那人手腕，身形空悬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