杏儿一曲奏罢，怔怔不语。
我瞧去，月影下，见她泪湿双颊。
仲秋节，这本该是个团圆夜。这世上却有多少妻离子散，天人永隔，永世再难相见。
又有多少客泊异乡，对月长叹！
有多少浮萍漂零，泪洒长空。
那为首的僵尸忽道：“这位姐姐，我们这些已亡人，世上无人再拿我们当人了，人人惧怕厌弃我们，避而远之，视若洪水猛兽。您能尊重我们，为我们奏这一曲，强过什么伏魔咒降妖令，令我们心神澄澈，心灵宁静，万分感谢。”冲杏儿恭恭敬敬深施一礼。
其余众僵尸也一起施礼。
僵尸开言？这是诈尸了吧！不对，诈尸会发狂，伤害别人，咋还彬彬有礼了？难道是复活了？也不对，连人家自己也承认自己是已亡之人了。那是…？
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徐道长和小童子也是一头雾水。
小童子戳戳我胳膊，伸下大拇指：“小师父，你小师妹可太厉害了！”
那是！总之没丢我面子，虽没弄明白来由，我心里还是洋洋得意。
另一个僵尸抹把眼泪道：“姐姐，还是您懂我们。这世间，虽有万般不舍，也已阴阳两隔，再也回不来了，我只想再看一眼这月亮，再回家看一眼我家媳妇和娃儿，就就…”止不住又掉下泪来。
“生而为人，为兽，为妖，为魔，总有万般凄楚，莫有不同。同生在这苍茫大地之上，皎洁明月之下，习性有别，遭际各异，但触景生情，这情也没半分差异。人类对月赋诗，兽类望月长暤，妖魔仰月长叹，可怜这一众生灵，如此渺小，生命又如此脆弱短暂，挥手间，灰飞烟灭，仿佛，从没来过。诸位即曾生而为人，至今良性未泯，当安天命，随这位道长去吧。”杏儿收起箫，慨然道。
“就是有点不舍，我炕洞里还藏了八钱银子未花完…”一个黑瘦的僵尸道。
“那八仙阁的卤鸡好吃，至今回味…”另一个胖僵尸道。
“翠红楼的丫头也好看…”
“打住！打住！行了啊。”徐道长整一整衣衫，上前正色道：“各位这辈子就这样了啊，下辈子做人再回来吃回来花吧啊，该上路了，一会天就亮了若到不了义庄，让你们搁日头底下，晒净阴气，永世不得超生了可别怪我啊！这都整的啥，成何体统，还有个僵尸的样子吗啊。立正，齐步走，一二一…”
徐道长冲我们拱手作别。
一行人远去。
小童子忽回首冲我和杏儿喊道：“我叫马小二，小师父小师婶别忘了我。”
那为首的僵尸也回首道：“我叫刘小七，小师父小姐姐也别忘了我！”
呸！好好走路！老徐拿拂尘抽他屁股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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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杏儿继续上路。
走在月光下。我忍不住问杏儿：“按理说僵尸是没有思维的，更不会有感情。杏儿，你用了什么法术，居然能跟他们交流沟通还打动了他们？”
“还需用法术吗？别忘了，我本是妖，妖魔鬼怪是一家。倒是你，不人不妖，哎。”
“不对，我是亦人亦妖，简称人妖。杏儿，我随师父降了那么多年妖，时至今日才觉得，我对妖魔鬼怪太缺乏了解了。原来，妖魔鬼怪并非我一直认为人类向来以为的邪恶残忍丑陋可怕，原来，这里面有另外一个世界，这世界里也有光明善良和美好。”
“可惜你们人类生命都太短暂，不过区区数年，弹指一挥间，认识事物大多肤浅，却又盲目自大目空一切，排除异己，对别人横加指责，对自己不知检讨。哎，小十三，你如果也活上八百岁，指定会比你们人类中的圣人还聪颖睿智大彻大悟大慧大觉。”
“八百岁？我余下的几十年时光能有你陪伴在身边，开开心心，过平淡的生活，平凡的岁月，就很满足了，还八百岁。我这一生只不过也是弹指一挥间，这一挥间，总有偌多不甘，偌多留恋，若有你相伴，便无怨！”我心想，可没好意思说出口。人家杏儿都说过了，止于喜欢不能爱，不能过界。哎，这狗日的规矩！我不由又仰头望了望天。
月影西斜。
天宇中，朦朦胧胧的似有些人影在晃来晃去，又有些殿宇楼阁若隐若观。
靠！连那头猪在天庭都有办公室。我这堂堂正正的降妖师却要东躲西藏颠沛流离夹起尾巴做人，偷偷摸摸走在荒寂的暗夜里。
这狗日的世道！
忽然起了阵风。这夜有些寒凉。我给杏儿掩了掩领口，自己也不由抽了抽肩膀，打个冷颤。
杏儿忍不住自后抱住我，把我也掩在她的披风里，我立时暖和了许多，闻到她淡淡的馨香，心情立时舒畅无比，所有愁烦都抛到了九天云外。
我策马徐行。
一株树后忽跳出一个身影，挡在马前。
我忙勒住马，握剑在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