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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 章(1 / 3)

“没时间了,早点收拾东西,后天我来接你。”

段春驰撂下这么一句话走了。

走的时候,轻松得意,好像月亮滚在脚底。

月光照在远处的荒野上,如同撒满粗盐,秃鹫成群在云层盘旋,高大巍峨的图白忒(藏族)佛殿,就矗立在雪山之巅。

看着满院招摇的白幡、洒剩的纸钱、红红绿绿的冥文甲马,沈绿腰忽然想起,沈家爹娘,也就是自己的父母,见钱眼开的老两口——当初死后,竟然帮她免了这一切操持。

毕竟村里人都知道,她们家,负债累累,家徒四壁,连一口棺材钱都出不起。

他们是在甘南一个古老的部落,举行的天葬。

还是她亲自跋涉,驾着一架从邻里借来的牛车,送过去的。

在她的记忆之中,那里的天师,威严神秘;那里的秃鹫,凶猛肥硕;就连那里的乌鸦,似乎都比旁的地方黑些。

要是这个段春驰,今晚回家路上,也给秃鹫分食就好了。

沈绿腰心想。

-

一只秃鹫俯冲下来,刺破黑夜。

“天葬?”

“天葬,就是把死去的人,分割后,交给秃鹫和胡兀鹫分食。”

油灯下,容貌俊美的书生若有所思,神情平静,不同于其他初次听闻的汉人,似乎并不害怕,亦无惊异。

平和慈祥,项上挂着天珠的老人微微一笑,“你不害怕?”

“尸毗望割肉喂鹰,摩诃萨埵舍身饲虎,听闻大乘佛教波罗蜜的最高境界,便是舍身布施,既然死者皮囊是供养,灵魂据此得已不灭,世人又有何畏惧?”

他不说自己,却说世人,可见是个了悟超脱之人,又救自己于危难之间,更是缘法。

“达姆在湖边走了一辈子,今天差点也掉进湖里。只是不知道,倘若我死后,谁来替我割骨呢,达姆看不上别人的手艺。”

这位叫达姆的老人神色豁达,面带微笑说出自己的遭遇,自己讲自己的名字作为主语,或许听着有点孩子气,但这是他的用语习惯。

他的汉语很流利,只是腔调有些古怪,鼻音很重。

“胡兀鹫会喜欢您的,即使是整个儿的。”严霁楼说。

这话在外族人听来,当然会很冒犯,然而老人一愣,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,像是享受。

赞赏道:“你很不一样。”

在藏民眼里,秃鹫和胡兀鹫都是神圣之鸟,若鹫鸟不愿食用某人血肉,按照当地风俗,极有可能被视为不详,甚至是罪孽深重,遭上天厌弃,话反过来说,死后得到鹰鹫欢迎,自然也是祝福了。

严霁楼笑而不语,他常常听到别人恭维的话,也颇为自知,因此只是一笑而过。

可是当老人的目光还在他脸上逡巡时,他却忽然犹疑起来,但是不便表现出来,就丢了个肯定的筏子,“芸芸众生,无有不同。”

“不,你的脸,很美,雌雄莫辨的美,像我们的莲花生大士,可你却是汉人。”

“莲花生大士?”

“密教宗主,你和他长得很像。”

严霁楼不响,“没听说过。”

说完眼睛看向屋内的陈设。

栉风沐雨,赶回家乡,途中行经甘南,救下一个掉进草泽的人,他原本以为是牧民,直到这人把他带回家里,看着那满墙的唐卡和法器,他才知道,这是一位藏族的老天师。

“你真的是汉民吗?”老天师面带疑惑。

不是藏民,为何能对于佛法典故如数家珍?还有谈到佛法时,脸上宗教般的肃穆、虔诚,以及那,周身萦绕着的,若有似无的神性……

当地的汉民讲究实用,四书五经,都为考学,拜佛求神,多半也只为发财和求子,这样的神情,在年轻人脸上,实为少见。

而且不知为何,他总觉得面前的这个年轻人,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。

西北腹地,昼夜冷热相差极悬,白日里草甸上已经有鲜花蝴蝶,到了晚上,室内却还要架炭烧炉。

木柴发出细微的噼啪声。

飞溅的火星将夜烫出几个红洞。

书生坐在火炉边,身上发白的旧布袍,被照得闪闪发亮,那双低垂的眉眼,颜色浓重,散发出慈悲、淡漠,抬起脸的时候,却铺陈着超乎寻常的冰冷厚重,像是静谧的深潭之下,蕴藏着一座喷薄的火山。

察觉老人在观察自己,严霁楼不动声色地拨了下炉内炭火,微笑着点头。

“我确实不是藏民,祖籍雍州,在南方读书,回乡路过此地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“家里有人信佛吗?”

严霁楼望向门外的荒野,右手无意义地敲击一旁的莲花小鼓,左手指节却已经紧握到泛出青白,“没有。”

老人有点不可置信,“你很有佛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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