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今天是我们的第32次咨询，”丛决的心理咨询师成绣翻过板夹写下当日的时间，“你这两周过得怎么样？”
询问自己的近况，是三十几次咨询的固定开场，丛决渐渐习惯，但她搜肠刮肚仍想不出新奇的事情来分享，“这两周我过得和以前一样平常，画画、上课，偶尔运动。”丛决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成绣的神色，发现对方像每次咨询一样并无不耐，便心一横把自己翻来覆去想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：“我又做梦了，还是梦到那位研究爱的心理学家，我也还是一样坐在他面前，问他‘为什么我不懂爱呢’？当然，他仍然没回答。”
反复的梦是丛决最初决定接受心理咨询的原因，持续一年多的咨询中成绣尝试与丛决讨论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，为什么她会向一位与她毫无关系的心理学家要答案，而“懂爱”又为什么对丛决这么重要，但咨询可以说是毫无进展。丛决截至目前透露的过往与梦境毫无联系，并且除了同样的梦以外，成绣还发现一个很重要的议题——丛决很难像大多数人一样对情绪有所体验与反应。咨询中的问题多且缠结，而她们两人还没有找到解决办法。
“在对这个梦做出讨论之前，我很好奇一个问题，”成绣静静地看着丛决，“近两个月我们的咨询里没有再提到梦、除了今天，我想知道是因为你这段时间唯一做了这一次梦，还是有别的原因？”
“......做了很多次梦，”丛决没想到话题并未按照自己预想中一样再次回到对梦本身的探讨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，“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，我只是......”
“只是什么？”成绣语气温和又坚定地追问：“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，你既然选择不说肯定是有你的考虑，但能不能告诉我原因？”
丛决闭了闭眼，掐灭心中一丁点的慌乱，再抬眼又是一片泰然，“我只是觉得这一年多的讨论没有结果，或许会让你感到失落，所以我想把这个话题先放一放。”
“我可以理解成你在担心我吗？”成绣很惊诧，“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件事失落，所以你替我考虑？”
“是，”丛决回答地很快，“无疾而终对于多数人而言都会让他们感到懊恼吧，我猜想你可能也不例外。如果是我猜错了，那我为我的自作主张向你道歉。”
成绣感受到刚提起话题那一瞬间时有些慌张、尴尬的丛决已经不见了，只留下平静、礼貌、有分寸的丛决，但她仍感到无比高兴，“丛决，我很高兴，不是因为你照顾我而高兴，而是因为我今天真切感受到你有为别人考虑、替别人着想的心，”成绣语调轻快，“你有培育爱的肥沃土壤，一颗爱别人、起码爱我的心，或许我们可以向前迈一步了。”
丛决看着兴致勃勃的成绣又陷入了熟悉的迷惑，一方面她经常因为不懂别人情感的浓度而迷惑，就好比她此刻并不理解成绣为何会如此高兴，另一方面成绣说自己爱她，听上去有些奇怪，丛决不懂成绣的结论从而来。但丛决惯于不懂装懂，便适时发问，“迈一步？往哪儿迈呢？”
成绣知道自己此时的快乐不能被丛决理解，再高兴下去也于丛决无益，她收敛住情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，“在给出我个人的建议之前，你愿意告诉我，既然两个月来你没有提到做梦，今天又是什么让你鼓起勇气讲了出来吗？”
“不说，我觉得胸口有些憋闷。”丛决神色平静地回答，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，又道：“而且我应该也算是比较省心的来访者，我及时续约、赴约，从不拖欠咨询费用，愿意回答的问题我都如实相告，我觉得作为交换，似乎可以让你分担一些我的困扰吧。”
“我的荣幸。丛决，虽然你好像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看做是类似权衡或较量，但我感觉到被信任，信任他人对你而言不是容易的事，”成绣轻轻扣上笔帽，“我尊重你的决定，也敬佩你的勇气。并且我想让你知道的是：即使你不省心，我也会与你一起困扰、开心，因为你值得。”
丛决只跟成绣做过咨询，不知道其他心理咨询师是什么样的，但成绣温暖而真诚，像她小时候精心喂养、捧在手里暖融融的小兔子。丛决将手慢慢搭上胸口，说：“成医生，我感觉这里暖暖的、涨涨的，我现在可能是感动了吧。”
丛决已经二十四岁了，这一举动却像是四岁的小孩子，但成绣笑不出来，反而觉得相当悲伤：“如果真的好好长大了，何至于对爱和善意如此生疏呢？”成绣只在心里这么想，神色仍保持不变的温和，“丛决，人和人之间其实会有像现在这样让你感到胸口暖和的关系，我刚才所说的迈一步，也只是我个人建议你多在人际中体验一些丰富的感情。我知道你没有朋友，也不习惯主动，但或许可以试着不要那么抗拒？”
丛决向来不喜欢被告诉应该怎么怎么做，但成绣的语气一点儿也不强硬，反而将她的防线软化了几分，丛决点点头，“如果有机会我会尝试的，我尽量。”
成绣并不期望丛决能够给出万无一失的保证，这既对丛决的个人意愿不尊重，“万无一失”也不现实。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