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一
谢召也跳下车来，凝目远眺。
天色黯淡低沉，让人想到落雪前阑珊的苍茫天幕，百里城墙显得那么渺小。城外官道上扬起滚滚尘沙。
朔风又起，谢召眯眼，直觉很快又要落雪了。
这样不行。
谢召倒是不冷，本来觉得一件单衣足矣，但为了不惹人注目，在时湛的强烈要求之下，她还是披了件软毛斗篷。
她皮肤白得没有血色，面上神色又冷，整个人被裹进斗篷里，毛绒绒的领口里只露出一张巴掌脸，头发也乱了，看起来像个冰雕玉琢的雪娃娃，倒是没那么不好惹了。
她向四周看了看，前方队伍一眼看不到头，不由得隐隐忧心。
若是天黑，这大批人马还无法进城，待到夜里下雪，肯定有人熬不下去。
广陵城不让进城这一事他们在路上从未听说，因此这事儿多半是城主瞒着上头官府，偷偷封了城。
覆雨这个时候也跟了出来，溜到谢召身后，拽了拽她的衣角，苦着脸道：“小姐，咱们若是一直进不了城，要是误了时辰可怎么办？”
谢召抿了抿嘴，没答话。
她又想到了覆雨那桩糟心的婚事，心情瞬间变差。
这两桩事之间，不会有什么联系吧？
——有没有人管管啊！
她脚步往前走了两步，环顾四周，忽的发觉时湛又不见了。
谢召：“......”
因着进不了城，城外官道就格外喧哗。人声鼎沸夹杂着埋怨声、小儿哭嚎声、压低的咳嗽声，谢召顿住脚步，有点茫然。
......不会出了什么事吧？
正当她左顾右盼的时候，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谢召狐疑转头，一抬眼就看见了时湛的脸。
她一颗心放下来，随即就有点莫名不高兴。刚想出口问他上哪儿去了，忽然发觉，时湛的脸色有点奇怪。
虽然面上带笑，还是那副懒洋洋、病恹恹的样子，可谢召却觉得，他是扯着嘴角，笑得很勉强。
她不动声色把方才已经到了嘴边的埋怨话咽了回去，问：“出什么事了？”
时湛看了覆雨一眼，覆雨会了意，急急道了一声：“我回去收拾。侯爷、小姐，你们慢慢说。”
目送覆雨背影远去，谢召更感奇怪，压低了声音道：“别卖关子。”
“商林晚醒了。”
谢召愣了一愣：“醒了？”
她一时没想通这事儿为什么要瞒着覆雨：“那不是好事么？”
时湛垂下眼，不发一言。
谢召做白事生意做多了，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。见时湛露出这副表情，忽的意识到了什么。
重病之人忽然好转，这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好事。
这是......回光返照的表现。
她猛地抬头对上时湛的眼睛，却见对方眼中笼着什么说不明白的情绪，然后轻轻点了点头。
谢召的心沉了下去，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，心头一阵寒凉。刹那间几乎感到了久违的冷意。
她定了定神，问：“所以，这和封锁城门之间有什么关联么？”
“城门是商城主下令封锁的。”时湛说着，眉头拧起来，忧心忡忡地望向马车那儿覆雨的方向，“用城主的话来说，‘闹鬼’。”
谢召一下洞察了他的意思：“是有人要害商林晚？”
时湛颔首：“也不全是。”
“大约在三日以前，广陵城的醉香阁走了水，整座楼阁被付之一炬，很多人没逃出来。”时湛说着，忽的看了谢召一眼，“你知道醉香阁是什么地方么？”
谢召想了想：“青楼？”
时湛讶然道：“你这小纸人，怎么还知道这些东西？”
谢召：“......”
她神色冷的像是冰窖子里捞出来的，哼了一声，忍住了想要揪着他耳朵骂他一通的冲动。
“商林晚娶妻，虽然他本人未必喜欢大操大办，但是他那个城主爹确实闹出了极大的排场，满城红绸花灯，生怕有人不知道他家少爷马上要娶新娘子似的。”时湛道，“因此，在这个节骨眼上，醉香阁一案案发，就把商家人推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。”
说到这，时湛嘴角微微翘了翘，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。
谢召不明所以：“怎么？”
“方才有人和我说，商家父子二人，都是浪子。”时湛“啧”了一声，凉飕飕地说，“......在醉香阁红粉知己无数、成日软玉温香在怀的那种。”
谢召迟钝地看着他，缓缓开口：“难不成醉香阁走水，是因为有姑娘为情所困？”
时湛笑了：“是或不是，其实并不是很重要。重要的是，大家伙都这么认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