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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四垂,天幕从白间的晴空无云,变成了深黑的黛蓝色。

陈元守在火炉旁,时勤时缓,打摇着掌中蒲扇。

夹杂着淡淡土腥味的闷热,仍从四周挤压进院子。陈元面色被火光炙烤的绯红,他猛一下退离了些炉子,挪后稍许,等擦去额上汗水后,更是解下薄外裳,仅着中衣。

就着火光。

他从杌凳上拿起一本账簿翻开。

账簿所记无外乎全是何年何时得了谁的帮衬,王伯伯的药费、从前学里同窗好友之帮济。打从陈伯病倒再无法劳作重活后,家里头入不敷出,家计开支再加他学中束脩,一下便似天塌地陷。

他只能弃学奔走。

起先他倒也有一份不错活计,在城中一处甚大的商楼做着账事,且下了死功夫将账事一道琢磨得精透……

但陈伯身边离不得人,更有一回因他忙于东家交代之事彻夜未归,陈伯身侧无人,高烧了整夜险些丢命,着实吓坏了他。陈元便辞去了账事活计。

仅凭着抄书售卖、替他人代笔书信赚取银钱。

今春以来,陈伯病情仍时好时坏,虽说打立夏节过后,陈伯病情瞧似稳定了许多,可他仍不敢掉以轻心。

陈元略翻了翻。

暗叹了息,便将账簿合拢。

怔怔盯着火光。

没片刻,鬼使神差的……他又将账簿重新翻开。

原是账簿内还夹有一张人像画……只见画中女子纤眉似柳、面若梨花,微抿着朱唇,气似霜露、质如月华。

陈元拇指轻轻摩挲在画像边缘。

双瞳瞬时柔软。

竟毫不觉时间流逝,直愣愣看了好一阵子,连炉中火焰将灭都不知。

但就在这时,屋内传出了一阵明显压着却仍然连声不断的咳嗽。

“咳…咳…咳咳…!”

陈元猛然回神。

忍住霎时微颤的指尖,瞳眸倏闭倏睁。眼见炉火越发微弱,他随手撂放账簿,添柴打扇一阵忙活。

脑中什么旁的也不敢想,只一门心思守着炉子仔细照顾火势。

等熬好了药。

晾至适宜温度,他才将心沉下。

端药进屋。

从床上扶起陈伯替他轻轻拍抚过背脊,看着陈伯缓过咳嗽,才让他喝了药。

“公子……”在陈元收拾药碗离开时,陈伯紧紧握住了他手,“你走,走吧,回上京去,别再守着我这糟病头子,你本该……”

陈元挨坐床沿,神情未动,只微垂下了曈眸,“您撵我?”

回应陈元的,是陈伯又一阵咳嗽。陈元语气虽轻,但很显然、他这话如麦芒针尖狠狠扎在了陈伯心口。

陈伯想解释并无此意,可愈着急,从肺中喘出的气也愈发急躁,咳嗽也越发厉害,半晌都未喘匀。

陈元默默替他抚背。

他当然知陈伯没那份意思,见陈伯这样喘咳,他心下也不好受,暗暗骂了句自己怎就出口伤了陈伯的心!这许多年,为了他,可谓搭上了陈伯大半辈子。

“您别急。”

“是我说错了话。我知,您绝没那意思。”

陈伯伏弯了身,良久才止住咳嗽,目光湿润润的落向陈元,也更握紧了陈元手掌,努努嘴,最后只得深深叹息,“……陈伯没用,尽让公子跟我吃苦。”

陈元向来不善表达心下那份复杂难言的情感,他回握陈伯双手,起身扶着陈伯躺下,“您先歇着,我……去把衣裳洗了。”

走出两步,又停下步子。

静默良久,终是对陈伯低声道:“您早便是陈元唯有的亲人。”

什么上京不上京的……

孩童之时的记忆已离他太久远,远到不真实。尽管他向来过目不忘,仍时时警醒自己,刻刻都在努力尘封。

陈元迈出房门时,陈伯侧躺的身子微微颤动,两行泪水盈满眼眶,落得无声无息。

院中除了仲夏闷热平添惹人心烦外,便只余高低起伏的虫鸣了。

陈元解掉中衣,赤.膊着上身,搅动水井绳子打了几桶水上来,默默注满屋檐旁的大水缸。

接着,他提起一桶从头浇下。

带着凉爽气的水似浸漫过了他心防,瞬时,里里外外都透着爽朗舒适。

他静静搓洗衣裳。

等一件件干净如新后,悬挂在了屋檐下的细绳上。

天幕密布的星辰,不知何时已然消失,隐藏进了云层。

陈元立身屋檐下,如此望了一会,粗布毛巾被他紧握在掌,而后狠狠擦拭着头发。

瞧来,倒真如王伯伯所料,今晚,定该有一场风雨。

叩!叩叩!

四下已是俱黑,却有人忽然敲响了院门。

“季先?季先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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